書摘
如果說鄭和u201c下西洋u201d的主要動機是招徠朝貢，背后的經(jīng)濟目的是追求
以蘇木、胡椒為主的南亞、東南亞產(chǎn)品，那么，鄭和的船隊最遠也只需要前
往印度西岸就夠了。然而事實上鄭和船隊卻多次揚帆于西部印度洋，這又是
為了什么呢?
許多人都知道鄭和下西洋的船隊，最遠曾到達非洲東岸。這件事情經(jīng)常
被當成是下西洋的最大成就之一，因為開啟了中國人往來非洲的直接航道。
但是鄭和手下究竟到過東非哪里，為何會前往該處?嚴格地說并沒有被認真
思考過。時至今日，在非洲東南岸外的大島馬達加斯加每年一度有一個記念
鄭和下西洋的活動，往往使人誤以為鄭和船隊真的到過該島。其實沒有，沒
有去到那么遠的地方。馬達加斯加記念鄭和與海外華人社會的特殊崇拜有關(guān)
，但不是因為船隊經(jīng)過該地。
鄭和手下的u201c分舟宗u201d最遠只到達現(xiàn)今的肯亞。所到的地方叫做u201c麻林
國u201d，也就是現(xiàn)在的麻林地，目前為一個漁港，同時也是歐洲人度假的地方
。葡萄牙航海家達伽馬在鄭和手下到過當?shù)匕耸嗄旰?，?498年第一次在
該港下錨。1542年時，當時前往印度的耶穌會士沙勿略曾埋葬兩名士兵于此
。
近年來附近一帶盛傳鄭和船隊曾在離麻林地不遠的地方失事，船員被救
起，在當?shù)匕簿勇鋺?，結(jié)婚生子。這些失事船員最初的落腳地為巴蒂島(Pat
e Island)。為了一探這個傳說的究竟，我在1999年7、8月間造訪了稱為u201c
斯華希里海岸u201d的東非海岸及近海的一個小群島。
這座小群島叫做u201c拉穆群島u201d。它坐落在麻林地東面海上，稍偏麻林地
的東北方向。拉穆群島由拉穆島、巴蒂島、曼達島三個主要的島嶼與若干次
要的小島組成。拉穆島有兩個聚落，一為拉穆村，具有港口與基本的服務業(yè)
機能；一為攝剌村(Shela)，為住宅和旅館區(qū)，歐、美人士到此度假。曼達
島有一座機場，每天有一班往來奈羅比(Nairobi，肯亞首都)與麻林地的螺
旋槳飛機在此起降。這個島上沒有住人，工作人員都住在拉穆島。
巴蒂島其實是三島當中最大的一個，共有五個村落，人口約5，000人。
相對于曼達與拉穆，現(xiàn)代文明似乎很少到這個島上來。島民自己說，他們現(xiàn)
在過的日子與五百年前他們祖先所過的，相去不遠。
巴蒂島的居民中，混居著一種叫做u201c哇·法茂u201d(wau2014Famau)的人群。
u201c法茂u201d的意思是說u201c曾經(jīng)溺水的人u201d，u201c哇·法茂u201d則意味著u201c來自曾經(jīng)
溺水的人u201d，也就是u201c法茂u201d的子孫。實際上，所有的u201c哇·法茂u201d都有一
個共同的特色，那就是他們是混血種，斯華希里人與外地人的混血子孫：第
一代以斯華希里人為母親的一方，外地人為父親的一方。這些制造混血者的
外地人包括阿拉伯人、印度人，還有葡萄牙人。他們是否曾經(jīng)都溺過水很難
說，但是他們確曾漂洋過海才來到巴蒂島。
九世紀以后，因為印度洋西岸(也就是非洲東岸)與阿拉伯、印度之間的
貿(mào)易逐漸發(fā)展起來。阿拉伯人甚至于在東非海岸建立起小小的殖民地，并且
也讓印度人住進去。至于葡萄牙人則要在達伽馬之后才開始在東非現(xiàn)身。
可是除了阿拉伯人、印度人以及葡萄牙人之外，據(jù)說中國人也是制造u201c
哇·法茂u201d的外地人之一。當?shù)亓餍械膫髡f指出：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中國帆
船行經(jīng)今日肯亞的外海，碰上珊瑚礁，造成船難。部分水手經(jīng)人救起或者自
行上岸，然后就在巴蒂島東南端的小村子住了下來，結(jié)婚生子。那座小村叫
做u201c上噶u201d(Shanga)。他們所生的混血后代，就被叫做u201c哇·上噶u201d(wau2014S
hanga)u2014u2014來自上噶的人。不用說，他們也是廣義的u201c哇·法茂u201d人的一支
。
不幸的是，在中國水手到達上噶約十年之后，巴蒂島上發(fā)生戰(zhàn)爭。更不
幸的是整個上噶都被焚毀。劫后余生的u201c哇·上噶u201d大都遷往不遠的非洲大
陸居住，與當?shù)鼐用裢ɑ?，從此無跡可尋。不知該說幸或不幸，畢竟還是有
少數(shù)u201c哇上噶u201d在巴蒂島留了下來。他們住到東北面的村子西尤(Siyu)。
因為不少歐、美人士到拉穆度假，他們也就有機會聽到這樣的傳說。有
一位記者出身的作家李露曄(LoLlise Levathes)在1994年出版了一本關(guān)于鄭
和下西洋的書u2019，就把這個傳說放到書后的附錄里。又過了四年，一名《紐
約時報》的記者紀思道(Nicholas D.Kristof)更在該報發(fā)表了一篇專題報導
。他一方面抱怨要登陸巴蒂島有多困難，一方面更添油加醋地描述u201c哇·上
噶u201d人可歌可泣的故事。他甚至還展示了一張u201c哇·上噶u201d人的照片!可是
照片里的人物背對鏡頭，讀者無從判斷真假。
不過媒體總是愛好新奇。臺灣東森電視臺就想利用這樣的新聞做個節(jié)目
。他們決定派一名文字記者、一名攝影記者去現(xiàn)場看看。記者邀請我一道前
往。作為一名海洋史學者，為了有機會親近印度洋，我同意了。
在巴蒂島上，我們選擇以西尤村為據(jù)點，住了四天。這四天中，每日步
行數(shù)十公里，造訪了法薩(Faza)、遵化(Tundhua)和新上噶(New Shanga)幾
個村子。我們嘗試檢視村民們每一張臉，也請村民幫忙介紹他們所知的u201c哇
·上噶u201d人。
至少有一個家庭值得注意。男主人是葡萄牙血統(tǒng)的u201c哇·法茂u201d人，從
事捕魚的工作。他的妻子聲稱自己是u201c哇·上噶u201d人!
她看起來相當細瘦，而且不高，站在180公分的先生旁邊，顯得特別嬌
小。她的膚色與斯華希里人大不相同，沒有那么黑，反倒是近于東亞人種的
黃褐色。她的雙唇也沒有非洲人那么厚!說真的，她看起來有那么一點像個
東方人。
我們在她家吃晚飯的時候過去聊天。她名字中間有一個單音節(jié)的字，讀
起來像是中文的u201c謝u201d，但是她不知道那個字有什么意思。我們問起她父親
的全名，發(fā)現(xiàn)他名字的最后部分也是u201c謝u201d。她的祖父也一樣。至于曾祖父
，她說毫無印象。我們接著問起她姑姑們的名字，她的敘述使我們認識到u201c
謝u201d也存在于她們名字中的某一部分。u201c謝u201d這個音有何意思?她不知道；
家族成員的名字為何都要有一個u201c謝u201d，她也不知道；只知道她們被上一代
告知：要把u201c謝u201d這個字音留在名字里。
u201c謝u201d這個音當然使我們想起這樣念的一個中國姓氏。在家族內(nèi)傳承這
個字音，也可以解釋為延續(xù)香火的味道。加上她的長相，還有她自稱是u201c哇
·上噶u201d人，那么，她是否有可能為鄭和手下船員的后代?她的家族沒有任
何一點點的文物可以證明與中國人有關(guān)。我們也不能從以上講到的那些邊緣
證據(jù)來推斷她的血統(tǒng)。
不過，把u201c哇·上噶u201d人的故事與鄭和船隊海難失事的船員聯(lián)想在一起
，其實并不離譜?？煽康馁Y料確實可以證明鄭和的船員中，有人因船只毀損
而羈留異域的事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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